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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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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3 09:5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藏族向导强巴从山寨牵来一条藏獒,用细铁链拴在帐篷的木桩上。这狗浑身漆黑,嘴吻、耳廓、尾尖和四爪呈金黄色,皮毛油光闪亮,就像涂了一层彩釉;满口尖利的犬牙,一双狗眼炯炯有神;脖颈粗壮,胸脯厚硕,腿部凸起一块块腱子肉;高大威猛,足有小牛犊这般大,真不愧是世界闻名的狗中极品。
  “它叫曼晃,是条渡了几次魂都渡失败的野魂犬,咬死过三只羊羔。”强巴不无忧虑地说,“但愿它不会给你捅娄子、惹麻烦。”
  我听说过藏族地区关于藏獒渡魂的习俗。藏獒是青藏高原特有的大型猛犬,敢只身与狼群周旋,两条藏獒联手可猎杀成年山豹,是世界闻名的优秀猎狗。在藏族的传说里,藏獒是天上一位战神因嗜杀成性触犯天条而被贬到人间来的,所以藏獒性情暴戻残忍,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杀气,必须在其出生满七七四十九天时,将其与一只还在吃奶的羊羔同栏圈养;羊是温柔娴静平和顺从的动物,四十九天大的藏獒正是生理和心理发育趋向成熟的关键时段,让这个时期的藏獒与羊羔共同生活,目的就是要减弱其杀气,用温婉的羊性冲淡藏獒身上那太过血腥的兽性,这就是所谓的藏獒渡魂。再经过七七四十九天,要是藏獒与羊羔和睦相处,就算渡魂成功,被称为家魂犬。渡魂成功的藏獒,保留勇猛强悍的秉性,却又具备顺从忍耐的美德,既可调教为忠于职守的牧羊犬,亦可训练成叱咤风云的狩猎犬。并非所有的藏獒都能经受渡魂的考验成为家魂犬’事实上只有百分之五十的藏獒能渡魂成功,一半左右的藏獒都过不了渡魂这一关,有的与羊羔同栏圈养后,就像水火不相容,没日没夜地朝羊羔狂吠乱嚎,根本安静不下来;更有甚者,还会在栏圈里活活将羊羔咬死,这当然是渡魂失败,成了所谓的野魂犬。它们脾气暴躁很难进行调教,不仅会伤害牛羊猪马等家畜,有时甚至会伤及豢养它右主人。
  在当地,渡魂成功的藏獒,身价极高,牙口一岁的家魂犬,可卖到五千元。而渡魂失败的藏獒,却被当作废品处理,品相再上乘的野魂犬也卖不出价,随便给几十元,主人就会让你牵走,比买一条菜狗也贵不了多少。我长期在野外从事动物科考工作,观察站的帐篷就设置在荒无人烟的山沟里,这儿离国境线不远。在野外工作,安全确实是个大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养条狗,看家护院,撵山狩猎,跟踪我所感兴趣的野生动物,都能派得上用场。
  我的藏族向导强巴好几次对我说:“你太需要一条藏獒了,哦,藏獒是狗中精英,你一定会感到满意的。”
  我当然知道藏獒好。遗憾的是,我是工薪阶层,每个月一千多元的工资刚够养家糊口,只有买渡魂失败的野魂藏獒。才花了区区几十元钱就得到一条品相上乘的藏獒,虽然是条渡魂失败的野魂藏獒,我也挺高兴的。
  藏獒果然不愧是世界闻名的良种狗,比我想像的还要优秀。
  用狗的标准来衡量,曼晃的智商可说是出类拔萃的。我喂了它两次食,它就认识我这个主人了,一叫它的名字,便会兴冲冲地跑到我跟前来。最让我满意的是,它在夜里从不胡乱吠叫,猫头鹰捉老鼠时从它头顶掠过,它也只是静静地驻足观望。凡是它发出响亮的嚎叫,那一定是有危险逼近了。有一天晚上,我刚钻进被窝,忽听得曼晃发出猛烈的咆哮,冲出帐篷一看,篱笆墙外的树林里,有一对兽眼就像绿灯笼一样在黑暗中晃动,凭经验不难判断,来者不善!不是孟加拉虎就是雪豹。强巴朝天放了两枪,这才把危险驱走。
  自打有了曼晃,野外观察站平安无事,我夜里不再失眠,睡得非常踏实。不仅如此,曼晃还成了我工作中的得力助手。
  的确,它高大威猛,是优秀的狩猎犬,是我从事野外考察很得力的助手。可是,它的凶残狠毒,常常令我不寒而栗,再三权衡利弊后,我决定把曼晃处理了。我对强巴说:“你把它牵走吧,它太残忍,我不想再见到它了。”
  “那好吧。”强巴说,“养一条渡魂失败的藏獒,是太危险了。下个星期天,我要回寨子拉粮食,顺便把它牵走,看来只有送它到动物园去,让它一辈子呆在铁笼子里。”
  就在要把曼晃牵走的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六的下午,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改变了曼晃的命运。
  这天早晨,我带着曼晃前往日曲卡山麓,在悬崖峭壁间寻找金雕窝巢。我在悬崖上像猿猴似的爬了半天,连金雕的影子也没见到。我很失望,躺在一棵歪脖子小松树上憩息。就在这时,突然,从我左侧山岩上传来咩咩的羊叫声,叫得很凄凉,叫得很恐惧。我举起望远镜看去,在一座蛤蟆状巉岩上,站着一只红崖羊,正勾紧脖子摆出一副角斗士的姿势,神态异常紧张。我将望远镜往下移,立刻就看见巉岩前有一只灰白相间的雪豹,正张牙舞爪跃跃欲扑。
  我充满疑惑,心里闪出一串问号。红崖羊是雪豹的传统美食,雪豹最喜欢捕猎红崖羊,那是没有疑问的。问题是,红崖羊生性懦弱,通常情况下,只要远远望见雪豹的影子,就会闻风而逃;红崖羊顾名思义,就是一种生活在悬崖峭壁上皮毛褐红的羊,红崖羊最大的本领,就是在绝壁上行走如飞,以躲避各种喜食羊肉的敌害。出现在我视界内的那只红崖羊,皮毛滑亮,一看就是健康的成年红崖羊。它所处的位置,绝壁间石缝石沟纵横交错,对红崖羊来说是极有利的逃生地形。客观地说,这只红崖羊遭遇险境而非绝境,只要立即扬蹄腾跳,是完全有可能化险为夷的。为什么见到雪豹不赶紧逃命,还要伸展头顶的犄角摆开角斗的架势来?羊与豹斗,鸡蛋砸石头,这也太不自量力了啊。
  我正在纳闷,跟在我身后的曼晃也发现巉岩上的红崖羊了,兴奋地吠叫着。我想阻拦,但它根本就不听我的,仍杀气腾腾地扑蹿上去。
  雪豹与藏獒,从两个角度,试图登上红崖羊所在的那座蛤蟆状岩石。
  一只张牙舞爪的雪豹,再加上一条穷凶极恶的藏獒,那只红崖羊即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逃脱被撕烂咬碎的命运。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望远镜里看见,那只红崖羊浑身打颤,羊眼恐惧得几乎要暴突出来,显示其内心的极度紧张,但却仍伫立在巉岩上,没有要退却逃窜的意思。
  这时候,红崖羊背后那丛长在石缝间的狗尾巴草,无风自动,腾地竖起一个毛绒绒的橘红色的东西。我定睛一看,是只小羊羔的脑袋。小羊羔身上还湿漉漉的,羊眼眯成一条缝,抖抖索索地站立起来,但又站不稳,才站了几秒钟,又“啪”地摔倒下去,隐没在那丛狗尾巴草里。再看母崖羊,腹部几只乳房胀鼓鼓的,我心头一亮,疑团刹那间解开了,原来这是只刚刚完成分娩的母羊!
  这只母崖羊很不幸,在刚刚分娩最脆弱的时候,被饥饿的雪豹盯上了。
  地形对母崖羊有利,不然的话,它连同刚出世的羊羔早就命丧豹口了。
  这是半山腰一座突兀的巉岩,有一半悬空,有一半连接陡壁,地势极为险峻。雪豹处在巉岩外侧,必须由低向高蹿跳,才能登上岩石。这块巨岩外形似蛤蟆,边缘浑圆,向外倾斜。很明显,雪豹之所以还没向母崖羊扑咬,主要是对这险峻的地形有所顾虑,担心万一跳上巉岩后立足未稳,母崖羊趁势用犄角顶撞,它将从巉岩摔下百丈深渊。
  红崖羊虽然好吃,但自己的性命更加可贵,须特别小心。
  雪豹在巉岩下徘徊,寻找最佳蹿跳角度,挑选最佳进攻路线,谋划最佳扑咬方案,等待最佳出击时机。
  雪豹的腹部收得很紧,应了一句俗话,肚皮贴到脊梁骨,铜铃般的豹眼闪烁着饥馑的绿光,嘴角口涎嘀嗒,一看就晓得是只食欲旺盛的饿豹。母崖羊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舍弃宝贝羊羔,要么母子同归于尽。可我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母崖羊鼻子喷着粗气,摆开一副格斗的架势,没有任何犹豫和动摇。
  它是母亲,初生羊羔就是它自己的生命,它愿意生生死死与羊羔在一起。
  我随身带着一支左轮手枪,我只要朝雪豹头顶开一枪,刺耳的枪声和刺鼻的火药味,一定能把雪豹赶走,救母崖羊于悬崖,可我没这样做。我是个动物学家,野外考察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尽量不去千预野生动物的正常生活。母崖羊坚强的母爱固然令人钦佩,但雪豹捉羊也属天经地义之举,我不该感情用事去改变它们的命运。
  就在我这么想时,曼晃与雪豹在巉岩前相遇了。曼晃猛烈咆哮,颈毛恣张,像只发怒的狮子。雪豹当然也不甘示弱,张牙目舞爪,气势汹汹地吼叫。
  藏獒与雪豹目的相同,想把对方吓唬走,自己独霸美味佳肴。
  据我所知,藏獒虽然高大威猛,但与有高山霸主之称的雪豹相比,力量仍有差距。一般来说,两只藏獒才能制服一只雪豹,倘若一对一较量,藏獒很难与雪豹抗衡。
  雪豹杀气腾腾扑冲过来,血盆大口照准曼晃的狗头咬去‘。我想,面对像雪豹这样超级杀手的进攻,曼晃或许会知难而退,夹起尾巴溃逃。可我想错了,这真是一条罕见的猛犬,毫无惧色地迎上去,与雪豹咬成一团。豹吼狗嚎,尘土飞扬。
  藏獒毕竟不是雪豹的对手,两个回合下来,曼晃脸被豹爪撕碎了,背脊也被豹牙咬得鲜血淋漓。雪豹嘴角塞满狗毛,攻势越来越猛烈。曼晃不得不跳出格斗圈,以躲避雪豹凌厉的攻击。雪豹衔尾追击。
  雪豹在后面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朝曼晃背影吼了几嗓子,倏地一个转身,突然蹿高,跳上蛤蟆状巉岩。它起跳的位置十分理想,刚好是在母崖羊的侧面。等到母崖羊听到动静,拐动羊头摇晃犄角想来布防,已经迟了,雪豹已登上巉岩。这时候,母崖羊还没完全丧失地形上的优势,雪豹站在巉岩边缘,母崖羊站在巉岩顶部,居高临下与雪豹对峙。
  母崖羊冲动地想用犄角抵撞雪豹,可又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惧,跃跃欲撞,却又不敢真的撞过来,站在那儿踌躇不前。
  雪豹的身体呈流线型,前后微微跃动着,眼瞅着就要发起致命攻击了,突然,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曼晃仿佛吃了豹子胆似的,跟在雪豹屁股后面也蹿上巉岩去,狺狺怒嚎,趁雪豹来不及转身之际,竟然在雪豹屁股上咬了一口。
  雪豹勃然大怒,不得不回转身来对付曼晃。雪豹与藏獒又在巉岩上展开激战。
  雪豹频频攻击,迫使曼晃退却,曼晃退到巉岩边,再退两三步的话,就有可能坠岩了。曼晃仿佛也明白这一点,不顾一切地迎上去,与雪豹扭成一团。豹与狗在倾斜的巉岩边缘打滚。
  底下就是云雾缭绕的百丈深渊,就是死神居住的另一个世界。
  雪豹银白色的胡须抖动着,眼角和嘴角大幅度上翘,显得非常得意。它迈开矫健的步伐向危险中的曼晃走去。它只需要走拢去,举起犀利的豹爪子照准狗脸掴一掌,曼晃就会坠下深渊。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别说狗了,就是乌龟也会摔成八瓣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雪豹背后闪出一条红色的身影,就像刮起一股眩目的狂飙。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红色狂飙已撞到雪豹身上。雪豹惊吼一声,不由自主地向悬崖边缘冲去。这时我才看清楚,原来是母崖羊用短短的犄角撞击雪豹的胯部。
  母崖羊撞得既准且重,两支埼角刺进雪豹的胯部,一下就把雪豹冲出一米远,雪豹整个身体横在巉岩边缘线上,只要再注前去三寸,便掉到悬崖下边去了。母崖羊绷紧后腿继续发力,当然是想一举成功,把滞留在边缘线上的雪豹顶出巉岩去。发怒的红崖羊力气不小,雪豹确实又被往前顶了三寸。但雪豹毕竟是雪豹,身手矫健,反应敏捷,就在被顶出巉岩的一瞬间,突然急旋豹腰,身体在空中做了个九十度的拐弯,两只前爪抓住了母崖羊的肩胛,豹嘴摸索着欲咬羊嘴。奇怪的是,雪豹的血盆大口明明已经碰到羊嘴,却没有狠命噬咬,只是朝羊嘴呼呼喷吐粗气,用粗糙的豹舌情侣似的舔吻羊唇。我是个动物学家,我相信这样一条定律:动物的任何异常行为,目的都是为了确保生存。雪豹之所以在豹嘴触碰到羊嘴后衔而不咬,并非慈悲或客套,,而是为了拯救它自己的性命。假如现在就咬羊嘴,母崖羊在这个位置窒息倒地,极有可能连羊带豹一头栽进百丈深渊。雪豹之所以朝羊嘴喷吐气息并用豹舌摩挲羊唇,目的是要用豹嘴那股血腥的气流来搅乱母崖羊的神经,迫使母崖羊退却,从危险的巉岩边缘线退到安全地带。
  母崖羊往后退了半步。食草动物天生厌恶食肉猛兽身上那股血腥的杀戮之气,强行被豹嘴舔吻,必然会魂飞魄散,本能地要往后躲避。雪豹两只后爪本来处在悬空状态,此时已勉强可支立在巉岩边缘线上。
  母崖羊急促地呼吸着,再次举起蹄子,欲往后退却。雪豹得意地狞笑着,便加大剂量地往羊鼻和羊嘴喷灌血腥气流。悲剧就要发生,杀戮就要开始,红崖羊就要母死子亡,雪豹就要化险为夷。就在这节骨眼上,令我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母崖羊突然停止了退却,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咩叫,四肢弯曲,用足全身的力气往前蹿跳。虽然它身上驮着沉重的雪豹,但危急时刻进发出来的力量却是惊人的。我看见,母崖羊头顶着雪豹,身体蹿出巉岩半米多远。虽然空间距离仅有半米远,却由生存迈向了死亡。我在望远镜里看得非常清楚,母崖羊跃出巉岩,在空中短暂停留,雪豹的脸恐怖地扭曲了,两只豹眼睁得老大,仿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一刹那,母崖羊与雪豹从我的视界中消失了,像流星似的笔直坠落下去。十几秒后,悬崖下传来物体砸地的訇然声响。
  不难猜测母崖羊跳崖的动机,面临强敌,生存无望,惟有同归于尽。
  这时,藏獒曼晃挣扎着从边缘线爬上了巉岩。它狗毛凌乱,狗脸上写满劫后余生的惊恐,站在悬崖边,朝着深渊狺狺吠叫。它的声音嘶哑破碎,就像一只变调的破喇叭。
  它命大福大,它还活着,它有理由感到庆幸。刚才我在望远镜里看见,曼晃站在悬崖边朝着深渊吠叫一阵后,便一头钻进巉岩背后的衰草丛。衰草丛里,有一只刚刚出生还站不起来的小羊母崖羊与雪豹同归于尽,对曼晃来说,既除去了竞争对手,又扫除了狩猎障碍,当然是得了渔翁之利。
  我气喘吁吁扑上巉岩,走近衰草丛,拨开草叶探头望去,一个让我深感意外惊讶万分又终身难忘的镜头映入我的眼帘:小羊羔已抖抖索索地站立起来了,秀气的羊眼半睁半闭,曼晃侧卧在小羊羔身旁,长长的狗舌舔着小羊羔身上湿漉漉的胎液。我仔细看曼晃的脸,表情温柔,眼睛里充满母性的光辉,仿佛是在舔吻它亲生的狗崽子。
  幡然醒悟?立地成佛?还是情感升华?小羊羔长得很可爱,琥珀色的眼珠,墨玉似的嘴唇,金灿灿的皮毛,挺招人喜欢的。我伸手抚摸小家伙的脸,曼晃忽地跳了起来,胸腔里发出呼呼的低嚎,可尾巴却摇得让人眼花缭乱。它的低嚎我司空见惯,我却是第一次见它这么热烈地朝我摇尾巴。更让我惊奇的是,狗的低嚎表示愤怒和警告,狗摇尾巴表示喜悦和欢欣,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却同时出现在曼晃身上,这是很有趣的现象。
  我把小羊羔抱在怀里,亲昵地用下巴摩挲它的额头。我注意曼晃的反应,它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渐渐地,发生在它胸腔里的低嚎声停息了,那尾巴却越摇越灿烂。
  我明白了,曼晃之所以同时做出低嚎和摇尾这两种对立的形体动作,是要表达这么一种复合式情绪:既警告我别伤害小羊羔,又在恳求我帮帮这无辜的小生命。
  我抱着小羊羔往观察站走,一路上,曼晃奔前跑后,紧随我身旁。在下一道陆坎时,我不慎滑了一跤,曼晃惊嚎起来,叼住我的衣袖把我拉起来,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关怀。在钻一条箐沟肘,一只金猫大概是闻到了小羊羔身上那股甜腥的羊膻味,从灌木丛探出脑袋,诡秘而又凶狠地盯着我怀里的小羊羔,欲图谋不轨,曼晃怒吼一声冲上去,连扑带咬,一直把金猫赶到山顶大树上,这才罢休。
  这以后,曼晃好像换了一条狗,它的眼光变得温婉柔和,并习惯了摇尾巴,每当我或强巴给小羊羔喂牛奶时,它就特别起劲地摇尾巴,那条本来就油光水滑的尾巴摇得就像一朵盛幵的菊花。闲暇时,它喜欢待在小羊羔身旁,就像母亲一样,舔吻小羊羔的皮毛,深情地欣赏小羊羔在它面前欢奔乱跳。早晨我牵着曼晃进山工作,当然把小羊羔留在观察站里,它总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告别小羊羔。傍晚回来,离观察站还有老远一截路,它就急不可耐地疾奔而去,抢先一步回到观察站与小羊羔团聚。它仍保持着藏獒骁勇善战的性格,却多了一种家犬的顺从和沉稳。在野外,有时遭遇黑熊或野狼,只要我一声吆喝,它仍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噬咬。但若遇到过路的陌生人,或遇到放牧的羊群,我轻喝一声:“止!”它马上就停止吠叫,乖乖地退回到我身边。
  “现在要是让它做牧羊犬,牧羊人可以天天在家睡大觉。”强巴说,“它已经是条渡过魂的藏獒了。哦,可以用它换两头牦牛啦。”
  我知道,是那只勇敢的母崖羊,用它缠绵而又坚强的母爱,重新塑造了曼晃的灵魂。
  (摘自2003年《少年文艺》〉

转自【如是雨林】2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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