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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脑筋的故事---张天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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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5 08:28: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不动脑筋的故事

  张天翼


  有一天开故事晚会,赵家林讲了一个怪没意思的故事。是这样开头的:

  “有那么一个人,上课不用心听讲。做起功课来,自己懒得动脑筋,净想依赖别人... ..."

  孩子们哄的笑起来。

  “可不兴讽刺人!” 有一个圆头圆脑的胖孩子大声说,满脸通红:“ 你说的是谁? 他叫什么名字?”

  赵家林愣了一会, 才答上来:

  “他姓赵,叫做---赵大化。行了吧?

  有几个孩子笑着叽里咕噜了一阵。

  那个胖孩子可还红着脸,噘着个嘴

  赵家林等大家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就又往下说。

  他说那个赵大化别的方面都不坏:也肯替人服务,也有他的理想-----想要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可就是有这么个毛病:最怕伤脑筋。同学们帮他做算术,跟他讲解了老半天,他只瞪着眼睛瞧你,同学们问:

  “懂了吧?这道题你自己想想看。

  “自己想?------那还行?又得伤脑筋!”

  作起文来,同学们都快要交卷了,赵大化可还在舔笔头,对着题目发愣:

  “我的家庭---------这个题目怎么做呀? 我的家庭... ...

  老师提醒他:

  “这应当每个人都会做。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怎么样生活?过去的生活怎样,现在又怎样?这些你想一想。”

  “瞧,又是叫人“想一想”!真是!”

  赵大化老是怪别人对他帮助不够。他说要帮助,就是什么事都得替他想好,做好。他自己可从来不动脑筋。

  这么着,赵大化不动脑筋,脑筋就不听使唤了,象生了锈开不动的机器一样。

  这么着,赵大化就越来越迷糊了,迷糊到每天上学都要别人提醒他... ...

  “什么!就那么迷糊!”那个圆头圆脑的胖孩子又插嘴。“他几岁了?”

  “他几岁?--------连他自己也闹不清,”赵家林回答:“得问他妹妹。”

  真的,赵大化晓不得自己的年龄。 妈妈说是跟他说过,说他到了九月一号就满十四岁-------可是这太复杂了,他不想伤这个脑筋。他叫妹妹:

  “妹妹,你是个好孩子,你给我记住吧!”

  “不动脑筋”--------成了赵大化的外号。

  有一个星期六晚上,妹妹在家里和她几个同学做化学游戏。什么游戏?-------当然是伤脑筋的玩意儿,赵大化连听都不爱听。可是忽然--------趁他不提防的时候-------有半句话没头没尾的飘到了他耳朵里:

  “只要半公斤就够了... ...得称一称... ...

  “得称一称?” 赵大化就决心要替人服务一下,跑了出去。” “ 我去拿!”

  过好一会儿他才回来。听见他脚步踏的很重赶得挺吃力似的。进门直喘气,满脑袋的汗。大家吃了一惊。一看,赵大化扛来了一杆称煤的大秤。

  妹妹嚷了起来-------妹妹就有这么个缺点:净爱嚷-------

  “瞧你!你也不想想这称是干什么用的!”

  “我才不伤这个脑筋呢。” 赵大化嘟嚷着。“反正我将来不当化学家。我将来-------我搞渔业。欧。我就爱钓鱼。哪天上午我就去钓。呃,妹妹,你是个好孩子,你给我记住点儿。”

  说了就打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去睡觉。

  他先铺好被窝,慢慢地脱衣服,又叨咕了几句,这才爬上床。

  刚一躺下--------

  “哎哟,疼?”大家着了慌。

  “脊背疼。哎呦,可疼得厉害呢?”

  他胳膊一撑,坐了起来。觉得好了些。可是一躺下,就有发作,疼得他赶紧翻过身来趴着睡。一趴,又叫:

  “哎哟,肚子疼!”

  他连忙翻转身,左侧面躺着:这回可是腰部左边疼起来。翻到右侧面躺着试试看呢?哎哟,不行,右腰疼!仰天---------还是脊背疼!

  “快请医生!快请医生!”赵大化一面气急败坏的叫, 一面爬下床来。他疼得不敢再躺下了。“这可是一个奇迹!”

  医生来了,仔细问了问情形。现在可哪里也不疼了。检查了体温和脉搏,听了心脏和肺,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医生说:

  “没有什么,好好儿睡去吧。”

  去睡,可又是------仰着脊背疼,趴着肚子疼,侧着腰疼。一起来,就好了。

  “这简直是童话里发生的事。”医生摇摇头。“你床上有点儿什么蹊跷吧。哎?”

  这---------赵大化可没研究过,他就怕伤这个脑筋。

  可是妹妹马上跑去检查他的床铺。她把被窝一掀,就发现有一个乌黑的黑东西---------大约有篮球那么大---------安然自在地盘踞在褥子上。

  大家都吓一跳:

  “哟!这是什么?”

  一看,是一个称砣。

  赵大化安安静静睡了一夜。早上醒来,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只听见妹妹和同院的孩子们早在那里做广播操。赵大化就发了楞。

  “那么我呢?我该做些什么呢?“妹妹,妹妹!”他叫,“妹妹你是个好孩子,你告诉我:我今天有什么计划没有?”

  “你不是说要去钓鱼么?”

  对,对! 赵大化一翻身就爬起来,把衣服往身上一披,就赶紧穿上长裤,下床来。 他刚想要走去洗脸,忽然叭的摔了一跤。

  他的两只脚似乎不是他自己的了。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刚一迈-------脚还没迈开呢, 又叭达!一跤。

  “哎呀不好了!你们快来!” 他一面用手扶着床沿撑起身来,一面叫,“我净摔跤!”

  他坐下喘了一会儿气。现在倒也不觉着怎么样。他试着站起来。也没有什么。可是脚不能动-------只要稍微动一动,整个身子就像旋得没了劲儿的陀螺似的,那么晃几晃,就又往地下一趴。

  “快请医生!这回可真是个奇症!简直不让我迈腿!”

  妈妈赶紧从隔壁屋里说着走了过来。

  “看看腿看。怎么回事?”

  看腿,赵大化可伤心透了。他这才发现:他少了一条腿!

  “啊呀没了!”赵大化哭了起来。“右腿没了!”

  “怎么右腿没了?”妹妹也着了急。

  “这个问题我可没想过,谁知道它跑哪儿去了? 妹妹,你是个好孩子,还是你给我想一想吧。”

  妹妹把他的腿一检查,就嚷:

  “瞧你!你裤子是怎么穿的呀?”

  原来赵大化的两条腿--------左腿也好,右腿也好,全都给塞在一条裤腿里了,连右腿也躲在左裤腿儿里了。

  半小时以后,赵大化去钓鱼。带着一根鱼竿和一只桶,高高兴兴走到了一个池子边。他把钓竿往地下一搁,先提着桶下去打水-------预备盛鱼。

  他满满的舀了一桶水,提上岸来往地面上一放,那么一弯腰,就惊异得了不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咦,一根钓竿!”

  仔细看了看,这一根钓竿还挺不错的呢。

  “是谁丢下的?” 赵大化四面瞧瞧,“谁的?谁的?”

  没人答应,赵大化把钓竿就起来扬了几下又大声问了几声。还是没有人答应,他可有点不满意了:

  “是谁那么粗心大意,拉下东西都不知道!”

  转过身去再向那一边问问看吧... ...

  他刚转过身去把腿一迈,就绊着那个水桶一栽,连人带桶滚倒在地上。

  他爬起来一瞧,可生气得了不得:

  “是哪个糊涂蛋!---------把一桶水搁在这儿!”

  瞧!害得他衣服裤子水淋淋的,还沾上了满身的泥!

  “我将来一定去做公共卫生工作,”赵大化一面嘟嚷,一面甩着两只空手回家去。“谁也不许把人家身上弄脏,欧。把人家衣服沾上水,那也不行,那可太不卫生... ...

  他的家在路边。平常从西口进胡洞,走个这么一百来步,靠左边一扇门,就是他的家---------准没错。今天他可是打东口进的胡洞。他仍旧往前走上一百来步,去敲左边一扇门,敲得很急。

  “妹妹快开门,快!妹妹!”

  这家路南的人家住着一位老奶奶,头发全白了。这时候正跟她的一个小孙女儿讲故事呢,听见大门响。“谁呀?”就走去开了门。

  赵大化抬头一看,不觉倒退了一步。

  “哎呀妹妹!怎么... ...!”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我出去了才多大一会儿呀,你就长得这么老了?”

  他的家正好在斜对面。他妹妹在院子里洗书包,仿佛听到赵大化的嚷声,她赶紧就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她瞧见赵大化正指手划脚地跟那位老奶奶办交涉,他硬要进那家屋子里换衣裳。

  妹妹忍不住的嚷了起来:

  “瞧你这迷糊劲儿! 连自己的家都记不得了!”

  赵大化住了嘴,转过脸瞧瞧他妹妹,搔了搔头皮:

  “这是那家的小姑娘?可真奇怪!我跟我妹妹说话,干你什么事呀?你那么嚷!”

  赵家林讲故事就讲到这里为止。那个圆头圆脑的胖孩子提出他的意见来:

  “越讲越不成话了,真没意思!”

  “那有什么办法!”赵家林说:“一个人脑筋动得越少,不成话得事儿就越多。”

  “我可不信!” 那个胖孩子把头一掉:“人哪能变成那样儿!这不过是个童话...

  他知道大家都在笑着看他。 他红着脸,谁也不瞧,低下头去削起铅笔来----------其实笔头还是尖尖的。等到散了会,他一把拽住小队长,轻轻的问:

  “你说,你说,人真能变成赵大化那样儿么?”

  (195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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