扼住命运的咽喉

Miaohui

扼住命运的咽喉   
     
毛自赋
  

　　路漫漫而凄迷……不必为我哭泣我本中等身材，一旦落入轮椅，更是矮人一等。幸亏我坐上了巨人的肩膀，又有众人相扶……
我不妄求伟大，但我力争不渺小。
一九六三年，我出生在湖南澧县一个偏远的乡村。靠吃红薯与南瓜汤长大的我，通过十年煤油灯下的寒窗苦读，于八０年以超过重点大学分数线四十多分的成绩考进当时的湖南师范学院（现为湖南师大）数学系。
　　大学一年级时，我被评为三好学生和优秀团员。搞好学习的同时，我一向爱好体育。四年中，我是数学系排球队主力队员。在数学系组织的一次登岳麓山比赛中，我得过第一。
　　八四年七月，我以良好的成绩毕业分配到当时的常德地区供销学校（现为常德市信息工程学校）任教。学校绿树成荫，环境优美。我所教的学生差不多与我同龄，每天夕阳西下，绿荫丛中，我都与他们一边打球一边说现在、话将来。美好的未来似乎在向我招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样美好的时光不过半年，一场车祸把我的美好未来和大好前程辗得粉碎。
　　就在一千九百八十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一时许，二十二岁的我春风满面，从市郊骑单车赶回学校，一辆拖拉机猛然从侧面将我从车上撞下。没有惊慌，没有一点痛苦，我躺进了常德地区医院特别护理室。傍晚苏醒时，我只知道医生在我的头颅上打孔，护士们在剪我的衣裤。我只意识到我全身麻痹，没想到会终生瘫痪。我现在后悔，当时我没像电影里一样，悲天号地地闹上一阵。痛失青春与前程，我没有机会叹息、呻呤与流泪，更没有机会喊出悲愤与懊悔。当时我以为只是在做着手放在胸口全身不能动弹的恶梦。双臂曲屈于胸前，头上牵着几十斤的铅球。在输液反应引起的高烧中躺在急救室的病塌上，满是思维又没有思维，日夜是梦又不是梦。一个星期后，大脑完全清醒，我开始明白我当时的状况和可能的后果：第七颈椎脱位，乳头平面以下无痛、触觉，双臂麻木，双手十指不能运动，大小便失禁…超高位截瘫。
　　我在医院里躺了四十多天，出院回到家时，乳头平面以下仍然全无触觉，双臂稍能屈伸，但两臂外侧毫无痛觉。我想起勃朗宁夫人，坚信自己有一天会重新站立。我没想到往后的日子会如此艰难。
　　八五年五月至八六年五月卧床一年，每餐由母亲用汤喂饭，不知道饥饱。每隔几小时由父母托起上下身改变体位。由于大小便失禁，自己除头部以外全身无力动弹。夏天，长褥疮几乎难以避免。刚出院不久，骶椎部长褥疮，我又一次面临死亡。幸亏母亲日夜看护，加上医生的精心治疗和学校领导、老师的关心，三个月之后褥疮痊愈，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整天躺在床上，精神空虚，无奈之际，在一位女友的启发下，我开始自学世界语。
　　起初，由于双手十指运动功能丧失，不能写字，我躺着看完了初级课本。九六年六月，我开始背靠着坐轮椅。在一位老师的启发下，我用双手捧着笔写字。接着我读完了中级课本，并买来了字典和其它参考书籍。其中，胡国柱编的《世界语诗词格律》使我走入了诗的天堂。
　　九０年是我走向世界的基石年。这一年的十一月九号我收到湖南邵阳市世界语者王少波赠寄的Penseo/2（三色堇）总第二期即该杂志九０年八月号。几天后，我就写信给该杂志的编辑、黑龙江的石成泰，简要说明自己的状况，随信附两首三行呼花诗。没过多久我就收到他热情洋溢的回信。从此，石老师与我书信不断，谈生活，谈读书，谈时局，谈文化……从九二年二月起，我的诗接二连三在Penseo上发表。可以说，Penseo是我诗歌的摇篮。石老师对我不仅有知遇之恩，毫不夸张地说，在世界语中我获得新生，石老师是我的母亲！
　　九三年底，在石老师的鼓励下，我写了几首诗给Monato（一月）的诗歌和小说栏编辑，国际世界语文学的泰斗奥尔德先生。仅半月之后我收到他的回信，信中他告诉我他已通过国际世界语协会给我寄来了三本书，一本诗歌指导书和两本新出版的诗集。他还叫我再寄几首给他，以便凑齐一个版面发表于Monato。就这样，我的第一组诗在国外发表。六月份Monato发了我的组诗以后，八月份该杂志又发了我的第一篇世界语小说《诱惑》。从此，我真正地走向了世界。九四年，我托朋友从长沙购买了英文机械打字机。从此，我开始给许多国外杂志投稿，我的诗歌、小说和书评等先后在比利时的《一月》，意大利的《世界语先驱报》，法国的《癌病诊所》，瑞士的《文学博览》，日本的《江河》，巴西的《源泉》，法国的《杂志》，荷兰的《世界语》，保加利亚的《世界语者论坛》等上发表。虽然大都没有稿酬，但看到自己的作品变成铅字，精神上都有一种不同于画饼充饥的满足。
　　九五年三月初，我从以前写好的手稿中选出三首小诗参加国际世界语协会一年一度举办的文学竞赛。我用两只铅笔绑成十字架，卡在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在机械打字机上敲出那三首诗。总共只有60行，花了近两个小时，这差不多是我整个上午能坐的全部时间。打好之后，立即托人到街上去复印了四份。可由于我打字力度不够，复印稿效果太差，成行成段的无法辩认。这使我非常焦躁，以致整个下午都没有休息好。还没到下午五点，我就恳请母亲提前给我穿衣起床。草草吃了晚饭，立即动手每页再重复打三遍。打完9页，已是晚上十一点。内侧还保留有部分痛觉的双臂酸软不堪，腰股深层如沉铅感觉，双脚和腿肿胀如充气的救生袋。来不及洗漱，立即求母亲抬我上床休息。稿子虽然打出来了，可邮资又使犯了愁。三份稿子的邮费需十多元人民币，而我当时的确拿不出这笔钱。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忍痛割爱，将三十多枚外国友人寄信给我的盖戮邮票卖给一位集邮爱好者，筹足了这笔邮资。第二天上午，即将诗稿装进信封，贴足邮票，母亲将诗稿投入附近的邮筒。
　　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九日，芬兰坦佩雷城，第八十届国际世界语大会闭幕式上，凭《一生》和《裂缝》两首诗，我被宣布获得该年度世界语"文艺竞赛"文学"新人才奖"。自一九五九年世界语协会设立"新人才奖"以来，我是第一个获得该项奖的中国人。这项奖原则上每年授予一人。三十六年中有八年空缺。不知是幸运还是其它原因，我第一次参加国际性的文学竞赛就获奖。我初登国际世界语文坛，只不过一年，就得到评委们的首肯。是鼓励还是溺爱？
　　我的获奖引起了国内外的关注。
　　北京《中国报导》杂志社的王汉平于九五年十一月来常德采访了我。看了采访报导后，常德市武陵区残联免费为我装上了电话。
　　世界语不只是一种理想，就我个人来说，它是实实在在的精神食粮。
　　我没有因为获奖而停滞不前。九六年，我继续大量写作诗歌、小说和评论等。九七年八月我又获得国际世协颁发的"格拉博夫斯基"美文学贡献奖。
　　真没想到，我的小小的成功会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世界各地的一些世界语者纷纷给我经济与精神上的支持。湖南岳阳的刘铁山、广东中山的丁时慧、广州的黄燕萍、林力源、广东"同仁创智"公司老总李晓东、北京的王汉平、谢玉明、南由礼、谭秀珠等等，等等，几次慷慨解囊。九九年八月，长沙的姜祖岳、吴长盛、黑龙江的石成泰等前辈以及法国的SEPTIER夫妇的来访，使我遭受火的煎熬的心身感到阵阵凉爽。
　　我庆幸，世界语使我重新拥有一切。九八年五月四日，共青团常德市委授予我"自强不息优秀青年"光荣称号；常德市信息工程学校奖给我一台586电脑主机；湖南日报和常德日报先后几次报道了我的事迹；九九年春节前夕，我被常德日报和常德市新闻学会评为"九八年度常德市十大新闻人物"之一；九九年五四青年节，共青团常德市委又授予我"常德市十大杰出青年"光荣称号。
　　二ＯＯＯ年八月十四日至十六日，筹备了两年之久的"毛自赋世界语作品研讨会"终于在常德举行。民革常德市委无偿提供了会场。民革湖南省委副主席蔡自兴、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主席谭秀珠、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世界语部主任王崇芳先生等领导以及来自国内外的近四十位世界语者参加了会议。这次会议不仅使我见到了胡国柱等中国世界语界泰斗级老师，更使世界语和我在湖南得到了空前的关注。会前，湖南教育电视台对我及姜老作了专访。会后，《湖南日报》、《湖南家庭导报》先后对我的事迹作了大版面的报道。接着，常德电视台为我做了十多分中的专题节目。最有轰动效应的是，九月二十四日湖南卫视《真心风采》以我为中心人物的一期节目。该组的成娟、王向北、陈祖霞等先来我家拍摄了四天，而后我去长沙参加了当天的现场直播。我没想到，到现场的会有我的母校湖南师大的副校长、我阔别十多年的十几位在长沙工作的大学同学、三位我最心爱的学生以及五十多名世界语朋友。节目之后，全国各地的不少世界语者在因特网络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论谈，省内外的亲友纷纷给我打来电话谈论观感。我相信国内有不少人通过这次节目了解了世界语。当天下午，应同学之邀我参观了湖南师大。在超越血缘亲情的炽热的同学友情氛围中我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三个小时。我是坐在救护车里进的校园。一下车，首先映如我眼帘的是欢迎我回母校的巨幅标语，没想到我会受到贵宾的待遇。在师大任科研处处长的肖建斌等同学们前呼后踊推着我游览了整个校园。学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是我单独去的话，全然不知东南西北。但我们同学们在一起，眼前浮现的总是往日的朝朝暮暮。我们在新理工学院的教室里共同回忆了昔日的纯美时光，还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而后，学校为我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会。会上，那位陈副校长给了我红包，一直关怀我的外语系的叶宇仁老师赠给了我几幅精美的字画。当时，我深深感受到，回家情更怯，不能多说话。这一切的一切，湖南卫视《真心风采》节目组又作了记录。 ......
　　痛饮黑白
　　我眩昏赤橙黄绿
　　一切已经失去
　　我开始拥有一切
　　这不是轮回......
　　我庆幸，我又遇见了成娟、王向北、陈祖霞等拥有一片真心的电视人。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成娟又带着摄像师，与在长沙和益阳工作的十多位同学一起来到我家，和我共同迎接新千年。欢歌笑语中，他们告诉我，我被评为"湖南省（第五届）十大杰出青年"。这一切的一切，是关心和支持我的良师益友的荣耀，是世界语的荣耀。
　　目前，我全身表层的知觉仍在乳平面之上，双手十指运动功能尚未恢复，双腿时常痉挛，坐轮椅和躺在床上时，膝盖处和踝关节用皮带绑住。虽然植物神经系统功能有所改善，胃的不适与大小便时在大脑中有所反应，我的健康状况不容乐观。我仍然依靠母亲全面照顾。我还能生存多久？母亲百岁之后，我如何生存？所有这些，不再成为我的思想负担，因为，我坚信，有社会与各界朋友的关怀和支持，加之我自己的不懈努力，我的明天一定会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