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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话16、两篇同名的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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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0 12:02: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尤利·巴基(Julio Baghy, 1891-1967)这个名字,中国读者不会陌生,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巴金就翻译了他的那本小说《秋天里的春天》(Printempo en la Aŭtuno),由开明书店出版,深受几代中国青年的喜爱,仅在1957年前,这个译本就印刷了十七版,可算得上是“畅销书”了。在世界语文学领域,他是被读者普遍喜爱的作家、诗人。
图片1.jpg Julio Baghy (1891-1967)
1922年,巴基以自己的处女作诗集《跨越生活》(Preter la vivo)登上世界语文坛。“虽然巴基没有完全忽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诗歌的传统,创造了全新的东西;他诗歌声音的清新、神韵意味着文学上的革命,给予此前文学贫血的苍白强烈的色彩。”(Kvankam ne plene ignorante la tradiciojn de la antaŭmilita poezio Baghy kreis ion tute novan; la freŝo, vervo de lia voĉo signifas literaturan revolucion, kiu proponas fortajn kolorojn anstataŭ la anemia grizo de la pli frua literaturo.)⑴
他的创作涉及到几个领域:诗歌、小说、剧本,而且身体力行,始终活跃在世界语运动的诸多场合:用“崔氏教学法”在欧洲教授世界语、做宣传世界语的演讲、出席世界语大会,登上舞台出演世界语话剧等等。
1927年,他用世界语创作的短篇小说集《跳吧,小玩偶》(Dancu Marionetoj!)出版,又使读者眼界一新。这本小说集头一篇是《该隐和亚伯》(Kain kaj Abel),虽然是取材于《圣经》里人物写出的故事,却表达的是他对人类和人性的思考。
巴基开头写到:Du sidas sur la montdeklivo. Du homviroj, similaj kiel la fagokrustoj. La longaj brakoj pendas ĝis genuoj. Krispa hararo dense kovras la nudecon. La vizaĝoj rigide senesprimaj. La animo ankoraŭ profunde dormas, sole la instinkto vivas. ⑵
这两个男人(homviroj) 就是该隐和亚伯。他们蹲坐着,一个嘴里嚼着水果。眨着眼睛,赞美造物主(la Kreinto):Vivi estas bele, vivi estas bone
森林边上一个光秃的石头上的鸟巢,吸引了另一个的目光。一只母鹳正在孵卵,有几只挂单的(orfaj)公鹳围着孵卵的母鹳飞跃、喊叫……这只母鹳的配偶飞回来了,奋力赶走了那几只公鹳。
La homviro eksaltas, disetendas la brakojn, kunfrapas ilin. Io ŝveligas lian bruston. El lia gorĝo krie eliĝas la unua vorto.
– Klak!...Klak!...Klaklaklak!
Ĉe la montpiedo aperas nova figuro: la homino. Larĝaj koksoj, balanca irado, dissaltaj kusenaj mamoj…
男人注意到她,向她跳了过去。女人也注意到这个男人,她手脚着地蹲下来,等待……男人喊叫,女人逃避,“今天人们把她的胆怯叫做——害羞。”(Ŝian timon hodiaŭ oni nomas – hontemo.)男人坚持不懈,女人再无力挣扎——“于是,一幅人的永恒的爱的搏斗图画”(Jen bildo eterna de la homaj amiluktoj.)展现出来。⑶
图片2.png
从此就是三个人蹲在山坡上了,两个男人之间,一个女人。公鹳又飞出去了。一片寂静。一个男人好像在等待什么。他的同伴窥视着猴子的爱的游戏(amludo)。所有的公猴都围绕着一只母猴跳着,发出淫荡的嘶喊,扑向母猴……另一只公鹳扑向母鹳,母鹳保卫自己,用喙反击……一只大蟒蛇扑向那一对猴子……猴子呲牙咧嘴搏斗着……野性的激情在那个男人内心苏醒,眼睛充血,看着自己被另一个男人拥抱的女人……他发出雷鸣般的喊声,突然折段一根树枝,双手高举,奋力一击。另一个男人看着他,但没有感到危险。这一击打死了他。胜利者扔掉武器,看着死者,他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女人被不满意的情绪催赶,爬到他的脚下,“建议自己成为终身的拥有物”(proponas sin dumviva posedaĵo)。
该隐就这样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亚伯。小说也结束了。
玛约丽·波尔顿(Marjorie Boulton)提到这篇小说:“(巴基的)哲学幻象的小说……那篇最短的‘该隐和亚伯’可能最成功,小说写该隐出于性嫉妒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并不理解他在做什么。”(La vizie filozofiemaj noveloj…Eble plej sukcesas la plej mallonga, “Kain kaj Abel”, laŭ kiu Kain mortigis sian fraton pro seksa ĵaluzo, ne komprenante, kion li faras.)⑷ 奥德(W. Auld)那本《世界语原创文学引言》里,写巴基的篇幅不少,却没有提及这篇小说;本吉克(V. Benczik)写巴基的那篇论文里,也没有提及。我读过之后,觉得巴基这个早期的作品,正如波尔顿所说,是他的哲学思考的反映。读了巴基的那部长篇小说“Hura!”,更觉得读出点意思:这本长篇里的主人公,在身边豢养着一只大猩猩,让它混迹在人的社会里;又把他的养子送到无人的荒岛上,让他同猩猩一同生活,他通过人和动物的本能对比,冷眼看世界(他也抓住了人的本性‘naturo’里丑陋的一面),做出一些荒诞的事情……。巴基认为,人同动物在本能上,很是相像。这个短篇里关于公鹳和母鹳、公猴和母猴、男人和女人的性本能的描写,就出于他的这种哲学思考。人的理智升华了,才得以摆脱“兽性”,因此,他作品的主旋律总是在弘扬人性,哪怕是在嬉笑怒骂或者嘲讽调侃的文字里,也总是跳动着他的人道主义—世界语主义(humanismo / esperantismo - homaranismo)激情!
无独有偶,巴基的同胞,匈牙利的作家山道尔·萨特玛利(Sandor Szathmari1897-1974)也写过一篇题名为《该隐和亚伯》(Kain kaj Abel)的短篇小说。
故事的开头说:该隐和亚伯起初住在同一个洞穴里。他们一同出去狩猎。他们猎获许多羚羊。(Kain kaj Abel komence vivis en komuna groto. Kune ili iradis por ĉasi. Ili ĉasis multajn antilopojn.)上帝祝福他们的妻子,让他们有了许多孩子,一个洞穴显然不够了。附近有个现成的洞穴,一只老虎住在那里,他们在洞口点起烈火,集体向老虎发起攻击,杀死了这只老虎,该隐一家就搬进这个洞穴里。他们仍然一起出猎,收获愈来愈多,晚上可以用动物油脂在洞穴里点灯照明,穿上了兽皮制作的衣服。
诱惑亚当和夏娃的那个“蛇”(Serpento)在天堂(Paradizo)里感到寂寞无聊,就来到该隐的洞穴,问他:“你不怕亚伯吗?”该隐回答:“我为什么要害怕一母同胞兄弟?”于是蛇就挑拨,说亚伯一家在准备锋利的石器,磨尖兽角。然后他又到亚伯的洞穴,向亚伯说同样的话。该隐和亚伯很难入睡。第二天该隐召集家人开会对大家说:“我的家人们!没有什么比分离和不和谐更值得诅咒。人和人之间应该是和平和和谐。给和平和和谐带来危险的人,是拿生命和幸福冒险。”(Miaj familianoj! Nenia afero estas pli malbenita, ol la dispartiĝo kaj malkonkordo. Inter la homoj devas regi paco kaj kunsento. Tiu, kiu endanĝerigas tiujn, riskas la vivon kaj feliĉon. )家人回答:“Prave patro!”(对极了,老爹!)该隐还说,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人们之间不和,就得分出一半劳动去准备长矛和箭。一半人去狩猎,另一半人观察敌人,收入也会减少一半。孩子们也担心会挨饿或者老虎来攻击。该隐就说出令人遗憾的消息,亚伯的人在准备攻击我们的武器。我们也得同样准备,但是,由于我们是爱好和平的家庭,任何情况下也不要打破和平。——这里就读出点意思来了:今天拥有核武器的超级大国,不也是说“保卫和平”吗!而且“许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该隐说,他动脑筋想不出比“只能用武器重建和平”(la pacon restarigi nur per armiloj)更好的办法。家人最后一致同意,目前对这种局面假装不知道,但要做好应对的准备。——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不就是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韬光养晦”吗?
该隐的儿子里,有人发现把乌头(akonito)的毒汁涂在箭头上,杀伤力极大。该隐家就秘密把这种毒液藏在罐子里……虽然两家人还在“和平共处”,但亚伯家人怎能不察觉,于是他们也秘密储备起毒箭,甚至比该隐家的还多……啊哈!这不就是“军备竞赛”吗?!
该隐家人得知后,为了避免危险,决定不再同亚伯家人一起狩猎了——喏,“冷战”开始了!安排一半人狩猎,另一半人保卫洞穴,收入减少一半,生活水平也降低一半。猎物的减少,给家庭的火堆(fajrujo,那时还没有炉灶)和羚羊肉供应带来危机。该隐的儿子哈诺克(Hanok)抱怨说,该隐也同亚伯一样刺激家人反对对方,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狼”(Ambaŭ estas lupoj en homaj haŭtoj。还看清了,该隐一定会让自己的人民去(这里用了popolo)屠杀,“因为他发疯地要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ke Kain nepre intencas forbuĉigi sian popolon, ĉar li spasme volas manenteni la potencon.
喏,我不再继续讲述故事的情节了——那会影响你阅读的兴趣。一次狩猎中发生冲突,擦枪走火了,两家人终于开战,该隐杀死了亚伯(可不是出于巴基写的“性嫉妒”)。
这简直就是一篇绝妙的关于人类的寓言(fablo)!对人类社会现状持悲观主义态度的萨特玛利,却是一位清醒的历史唯物主义者。他借助小说人物的嘴说出:“从本质上说,我们自己创造了敌人,为的是让我们来战胜他……永恒的和平只是天真的奇想。”(Laŭesence la malamikon ni mem kreis, por ke ni povu ĝin venki…La eterna paco estas naiva ĥimero.⑹ 有的评论作者不是说,鲁迅先生的小说《阿Q正传》就是一针见血地描绘出中国人“国民性”的寓言吗!这个短篇就是一针见血点出人类Naturo(本性)的寓言。
图片3.jpg Sandor Szathmari (1897-1974)
V. 本吉克在他写的那篇《山道尔·萨特玛利》论文里,对他的思想和文学作品,有着较为详细的论述,但只有这么一句提到这篇小说:“这些故事里有几篇可能长了些,但是其中有几个熟练地写出来的精准篇什,如‘虚假的预言’或者‘该隐和亚伯’,在这样的作品里他成功地避开了过度说教的束缚,然而,就是对于最幼稚的读者来说,作者的意图也是完全明显的。”(Kelkaj el tiuj rakontoj estas eble iom longemaj, sed troviĝas inter ili ankaŭ majstre verkitaj trafaj pecoj, kiel “La falsa aŭguro” aŭ “Kain kaj Abel”. En la ĉi lastaj verkoj li sukcese evitis la kaptilon de la troa didaktikeco, tamen eĉ por la plej naiva leganto la aŭtora intenco estas tute evidenta.)⑺ 他的这篇论文写于1977年,作为世界语文学家,本吉克不会看不出这篇小说里的“微言大义”,可以肯定他喜爱这个短篇,不然他不会编辑出版萨特玛利的短篇小说集时,用《该隐和亚伯》来给这个集子命名(HEA1977),但他是社会主义国家匈牙利的世界语协会专职干部,就像我们协会里的办公室主任或者秘书长那样的“官儿”,还不能(也不敢)发出背离主流意识形态的声音,只能这样提一句,让读者去心领神会了!
萨特玛利(Sandor Szathmari1897年出生在匈牙利的Gyula,他1912年学习世界语时,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很早就显露出文学方面的才能,成为用世界语和匈牙利语写作的双语作家。他的小说《机器世界》(Maŝinmondo),有我国世运元老李奈西的汉译本。他的代表作是Vojaĝo al Kazohinio,1958年出版,但早在1938年就写出来了。有关这位杰出的作家及其优秀的长篇小说 可能还得写一篇读书随笔,我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石成泰    201535日,乙未年元宵节于大庆
V. Benczik: Studoj pri Esp-a Literaturo, La Kritikanto, 1980, p. 58
J. Baghy: Dancu Marioneto! Literatura Mondo, 1933, p. 5
same ⑵, p. 9
Marjorie Boulton: Poeto Fajrakora, Iltis, 1983, p. 61
Sandor Szahtmari: Perfekta civitano, Hungara Esp-Asocio, 1988, p. 131-135
same ⑸, p. 138
same ⑴, p. 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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